事實是,預測公司的未來,預測經濟和股市的走向,就跟預測天氣一樣根本無法十分準確。如果說預測明天的氣溫還較簡單,只要以今天的氣溫作爲參考(例如,今天氣溫攝氏20度或30度,那麼明天的溫度大概就在這兩者之間),那麼預測經濟和股市的未來走向卻是一個要複雜得多的社會現象。如果我們預測的僅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下一季度的狀況,那麼只要消除季節性因素後,下一季的銷售額和利潤很可能和本季差不多。但當預測擴大到這家上市公司的股票走勢時,除了季節性因素外,還有很多其他影響股票走勢的因素,因爲股票市場系統是上百萬個變數的綜合反映,面變數間還會不斷地改變和具有交互作用。
研究表明,預測未來的可能結果是,預測時間越長,其誤差範圍就越像拋物線-樣快速加大。不論預測的是未來股價、獲利率、銷售額還是經濟趨勢,除了極個別的特殊例子外,上述的這-拋物線特徵幾乎都成立。這是因爲,隨着時間持續向後推移,變數不斷在變,同時又加進了許多新變數,所以大部分預測都無解。例如,只要一個季度過去了,市場分析師就立刻要修正他們的模型。他們試圖確定“下一階段的獲利"或者“5年獲利增長率”是多少,這就如同追逐一個不斷移動的目標一樣是徒勞無益的。少數的預測分析師即使偶爾能預測到公司未來獲利的情形,但在很多時候也都只是一種幸運而已: 所幸沒有發生經濟蕭條,利率沒有調升或調降,公司最高執行長官未死於空難,公司並未失去主要訂單,聯邦官員未對進口貨課徵關稅,美元匯率未波動,公司未增發股票,增加長期債務或回購股票,公司未推出更暢銷或更差勁的產品,公司未使用會計手段來使獲利膨脹。凡此種種,不-而足,但終究是一種偶然情形,不具有普遍性。
看看“專家”的實際預測成績,真是慘不忍睹。90%的經濟學家沒能預測到20世紀90年代美國經濟的不景氣。20世紀90年代初,大型投資機構曾經預測墨西哥股市的多頭市場即將來臨,但沒有多久該國政府就放任本國貨幣比索大幅貶值,並引發了有史以來最大一次的股份狂瀉。試問:誰又能預測到這一節外生枝的政府行爲呢?同樣沒有人預測到美國利率會從1991年起連續7年走低。1994~1998年間,資深市場分析師曾多次錯估空頭市場降臨的時間。很少有分析師預見到20世紀70年代末期的超高速通貨膨脹。當華爾街終於意識到通貨膨脹的上升趨勢不可逆轉時,它維而又錯誤地預測通貨膨脹還會繼續上升,並向投資人打包票,黃金會漲到每盎司2000美元,石油會漲到每桶100美元。就在同一時期,在大部分經濟學家都對搖搖欲墜的美國鋼鐵產業不抱希望之際,鋼鐵業卻在20世紀90年代止跌反彈,再度成爲全世界最有效率、最賺錢的產業。
雖然基金、券商等機構、組織每年花費了成千上萬的經費來研究上市公司的表現,並發表獲利預測,但研究一再表明,他們的預測經常帶有各種各樣的偏見或瑕疵。在196年一份十分詳細的研究中,德曼價值管理公司總哉德曼考察了從1973 ~ 996年的23年間分析師對一家公司的獲利預測。他發現,分析師如果連續四季要以低於5%的誤差預估公同的季獲利,其準確預估的概率只有二十萬分之一。研究發現,事實上,分析師常常會提出過度樂觀的建議。研究還發現有些分析師故意忽略不計或遺忘公司的差勁表現而作出預測,原因是他們與上市公司保持着非常微妙的關係。尤其是那些被聘協助企業承銷股票公開發行上市的分析師,他們所作的獲利預測通常超出別人甚多,而且所推薦的股票往往在後幾個季度的表現都一直落後 於市場。
1995年,數千名投資人都裁在了20世紀最拙劣的美光科技公司(Miron .Technologu)的預測上。這是一家電闢隨機存取芯片製造廠商。199 - 995年,美光是美國最熱門的股票之一,股價曾從每股9美元飆升到每股95美元。推動這股熱潮的是一羣經驗老到的分析師,他們幾近瘋狂、樂觀的獲利預測,在事後被證明錯得極爲離譜。從1993年開始,美光的銷售額增加了60%,其獲利也開加速提升。每股贏利從1992年的0.03美元增加到1993年的0.52美元,再到1994 年的1.92美元,1995 年贏利更創下了每股3.95美元的歷史新高。在不到~年的時間裏美光的銷售額增長了足足一倍。從這一連串的數字來看,這似乎是一個增長潛力無限、非常值得投資的好股票,但分析師們犯了一個典型 而致命的錯誤,即他們是直接以最近的增長率來簡單推斷未來的增長率。分析師們不斷地提高獲利預測值,即使股價已通近每股90美元,他們仍熱情高漲地建議投資人買進。少數分析師甚至還預估-兩年內,美光每股收益能達到17美元。不幸的是,不過幾個月的光景,美光股價便從雲端跌落。由於韓國和中國臺灣的芯片廠垂涎美光和其他廠商所享有的巨大毛利率,紛紛擴大芯片生產,從而使世界芯片市場產能嚴重供過於求,隨機存取芯片的價格在1996年猛跌了75%,1997年再度下滑了40%。到1997年年初,依然是這些分析師.卻紛紛把他們的獲利預測調低到了每股2美元甚至更低,最後美光股價在17美元附近重重落地。
實事求是地分析這類例子,得到的結論是,過度樂觀的預測根本不切合實際。回想20世紀70年代中期,分析師們熱情推薦IBM又是一個例子。他們預測的前提是IBM公司年獲利將增長16%,且會持續上揚。這種“大膽”的假設把投資大衆推向了有“藍色巨人”(Big Blue)之稱的1BM上,並因此把該股價推上了九重天。很明顯,沒有人會自找麻煩去驗證這些分析師的算術準確性。在1967年,IBM的銷售額是53.45億美元,淨收益6.51億美元。假如1BM的增長連度真的像分析師所預測的那樣,在1997年其銷售額將達到4589億美元,佔到全美經濟產值的6%,那它的獲利就將是559億美元,這將是同期微軟獲利額的16倍。對IBM獲利的預測實際上嚴重偏離了後來的事實,1997年該公司的銷售額僅是分析師預測數的17%。
另一個駭人聽聞的例證是著名的甲骨文公司(Orace)。 這是一家擁有60億美元資產的數據庫軟件廠商。在20世紀90年代,由於年獲利增長高達30%,該公司也成爲科技分析師們的最愛。它被分析師們大肆渲染鹹“絕對不容錯過的好股票",甲骨文的股價也從1992 年分割詞整後的5美元起漲,到1997年8月達到了42美元。在高點時,其本益比幾乎高達45倍。人們相信它的獲利增長會持續強勁。1997 年12月8月,甲骨文宣佈其當季獲利增長降低4%,這對華爾街猶如一個晴天霹靂。當日甲骨文股價下跌了29%。就在甲骨文宣佈獲利減少後股價慘跌的前三天,分析師們還在調升他們對該公司的樂觀預期,更有分析師斷言至少未來5年該公司能以30%的獲利速度增長。
甲骨文事件的部分過失應由分析師承擔,面許多以分析師馬首是晚的基金經理人和投資人也有無法推諉的過錯。在甲骨文股票大跌的前幾周,美林證券公間公佈了一份相當具有啓發性的研究。該研究請共同基金和退休基金經理人等投資人列出他們買賣股票的最重要的選擇準則,其中過半數的人表示他們是根據自我評估的公司獲利能力買賣股票的。如果公司未達到分析師的獲利目標,他們就賣出持股:如果高出該目標,他們就加倉買進股票。48%的基金經理人也都將分析師的預測作爲買賣決策的依據,這不能不令人感到震驚。
美林證券研究報告描述的正是許多股票的興亡史。分析師往往是在各種壓力下發布有利於公司的看法的,通常無法發現問題的癥結,所以投資人實際上是買了根子上有問題的股票。在市場上,很少有投資人知道絕大多數分析師的工作量,後者要追蹤太多的公司,以致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對公司進行仔細的研究和查證。他們的報酬來自博取公司的好感以爭取到更多的承銷業務,而作預測並不是他們的強項。
緊接着,成羣的基金經理人爲了提出最佳季度或年度業績報告,便以分析師偏頗的獲利預測作爲依據,搶進搶出股票,以博取短線獲利機會。他們每天被不爲投資人所知的壓力折磨着。一般基金經理人的持股種類多到難以監控,而且每個月還有投資人在不斷湧入。由於每季度必須向投資人交出一份優良的績效報告,他們通常採取的是先買進股票然後再進行評估的方式。一開始,許多基金經理人也設法採用買進抱牢的合理策略,但最後只能落到緊盯報價屏幕、猜測企業短期獲利以追求蠅頭敞利的地步。因爲他們若不這樣做.就可能落後於同業或大盤指數。結果,連這些基金經理人也養成了從衆心理.並採取快速不理性地進出股票的投資策略。而不爲市場投資人所知的是,他們投資下單買進大最股票的依據卻是真假混雜的信息,有時其至是謠傳。
最後,基金經理人賴以決策的基礎就變成了分析師的個人臆測,而這些臆測還得配上上市公司的提示。由於上市公司早已摸清了投資人的心理和投資過程,爲了不讓華爾街失望,他們會採取會計伎倆,讓賬面顯示出獲利的可預測性,這樣可以和券商、基金集團等機構投資人維繫長期良好的關係。我們可以用“循環”這個詞來說明它們之間的關係,即公司總裁預估幾個月後的獲利以吊起飢渴的分析師的胃口,好讓他們誘導基金經理人下數億、數十億美元的大賭注。錯誤的預測導致的悲慘後果可以想見。即使分析師估計錯誤的概率在80%以上,參與遊戲的各方仍然視而不見。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死抱着垃圾股,也沒有人願意錯失預估的波段行情。這是-個自負的自我判斷、自我斷言漲升導向的體系,只要基本面看上去不破壞這個循環體系就可。1929 年股市的崩盤就是由上述這樣的信息循環系統出錯引發的。隨着股價越漲越高,投資人也越發重視近利。獲利預估調升即搶進,預計無法達成目標的公司股票即被拋出。股價不斷高漲,以至於買進的股票在基本面上再也站不住腳。市場終於在一片泡沫中崩塌了。所以,投資人一定要避免緊跟這種追漲殺跌的潮流,因爲這-潮流通往無底的深淵。一旦用短期獲利的思維方式來支撐自身的投資行爲,肯定就會在預測的海洋中隨波逐流,投資隨即由理性轉變爲十足的投機。如果獲利目標變成了投資的唯-目的,投資人就再也看不清楚價格和價值之間的關係,因此就會隨意地以任何價格買進公司的股票,以利己主義的態度來對待投資。
這裏需要注意,預估獲利是-回事(這也是華爾街不斷在做的),預估公司的價值是如何隨着信息的變化面改變,這又是另外一回事,而對這一區別,市場上幾乎從未有人去做過功課。例如,公司宣佈合併,投資人通常在還沒有來得及檢驗合併交易是否會增加公司的價值之前即跳進去搶進了股票。他們只是依賴分析師對該購併案的背後,或管理層對該購併案的樂硯期望來行事。他們按照自己認爲合理的方式來解讀上市公司的信息,在幾個交易8內賣出或買進數十萬股股票。尤其是市場上的投資大衆一旦看到股價急速上漲,便以爲市場的解讀和自己的一致,於是也跟風搶進股票。巴森(RogerW. Babson) 在1951年時就爲這種愚套的市場投資行爲寫下了最好的註腳: " 成功的投資主要不應來自預測,而是在對的時刻做對的事,以及隨時謹慎地採取保護好自己的方針。投資人若想賺取更多的利潤,就不應嘗試預測繁榮或衰退,然後相信該預測會實現,並完全依此制定投資策略;而應該在一個好的時機買進股票, 追求穩定獲利,同時避開恐慌而帶來的損失。”